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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：末白
一见容若误终生
【壹：人生若只如初见】
一缕情思牵引着谁的情？一曲柔肠萦绕着谁的心？一袭青衫又入了谁的梦？生于俗世，却有着一颗最柔软的心。忘川河畔，彼岸花开，生生错过，是他的劫数；红尘万丈，傲然独立，终归尘土，是他的宿命。
纵使空留词句，不见昔人，可他仍是让沈宛为之心动的男子，也是让这世间的人都为之心动的男子。
康熙二十三年，沈宛初遇他，是在顾贞观的宴会上，邀请来的都是如今颇有名气的文人墨客。以诗词会友，宴席中自然流露着那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文雅。
那日，她穿着一身淡蓝色的衣裙，怀抱琵琶。素手轻弹，浅唱低吟。直到顾贞观过来，笑着说：“今日，我要给你引见一知己。”
琴音渐停，沈宛嫣然一笑，“人生难得一知己，小女先谢过顾大人。”
顾贞观摆了摆手，“你也说知己难得，所以沈姑娘也不必和顾某如此客气。如若不嫌弃，称顾某一声远平即可。”
沈宛微微颔首，示作同意。
纳兰容若便是这样，撞进了她的眼眸，从此成了她一生都难以舍弃的羁绊。
他就那样默默地站在人群之中，遗世而独立，自成一个世界。虽不曾言语，但却叫人再也移不开目光。腹有诗书气自华，沈宛知道，他便就是这样的人。
曾将心事付予瑶琴，曾想过无数次与他的相遇。可如今，一个汉人，一个满人；一个是江南才妓，一个是世家公子，又如何让这相遇圆满？
她想：罢了，人生总该不计后果地勇敢一次。若能伴他左右，为他天冷加衣，为他灯下红袖添香，那也是好的。
她脚步轻移，“小女子沈宛，见过纳兰公子。久闻公子世无双，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。”
他温润一笑，“沈姑娘谬赞了。”
顾贞观笑着说：“本想着我来引见的，没想到你们二位倒是早已互闻。”
“小女子不才，早已深读纳兰公子的诗词，其中字句，皆牵心弦。”
纳兰容若有些惊讶，他之前也只是略有耳闻沈宛的才名，没想到她竟是如此玲珑剔透的女子，不觉心生好感。
“如若有缘，定当知己。”
沈宛微微一笑，“愿有缘。”
多少初遇时的一见钟情，含着未遇时的千万缕相思。她就是如此，明知是飞蛾扑火，却也要努力让这生命壮阔。
多年以后，沈宛一直在想如若自己当初不曾来到这场宴会，不曾遇见那个绝代风华的男子，那么自己的一生又该是如何？自己还是江南名妓，少了几分苦难，多了几分安稳。可是，若重来一次，她还是想要在这烟雨江南，遇见他。
【贰：一往情深深几许】
锦书难寄，情思难托。思念如同酒，越酿越醇。在沈宛的眼里，他的到来，让这江南也多几许柔情。情不知所起，一往而深。
寒更夜雨，葬花天气。雨总能引起人的愁绪。更何况这江南的雨，足以让那万般思绪，皆至心头。纳兰容若立于窗前，看着窗外的雨。不禁又想起亡妻，那个温婉贤淑的女子。
雨婵，若是黄泉有双鱼遥寄，暂解忧愁。可来年又有谁知我苦乐，又有谁与我相倚。三载悠悠魂梦杳，是梦久应醒矣。御蝉终究不是雨婵，我自应知人间无味，我自中宵成转侧，忍听湘弦重理。［注：野史有载：卢氏闺名卢雨婵；沈宛，字御蝉。］
若他年，结与知己，还怕两人俱薄命，再缘悭、剩月零风里。清泪尽，纸灰起。
对容若而言，在亡妻离去的那一日，自己的心也便死了。再遇知己，该道是幸，还是不幸。心里的锁未曾解开，又如何让另一个人住进来？他想：罢了，万事随缘，终有因果。
《选梦词》一出，惊艳才绝。就连容若也惊叹：小小年纪，竟有如此才华。雁书蝶梦皆成杳，月户云窗人悄悄。可又不知，拨动了谁人心弦？人生在世，知己难觅，何不委心任去留！执笔行书笺，相约佳人。
沈宛收到过无数个书笺，可这份书笺却让她欢喜成了一个孩子。镜前梳妆，轻点绛唇，只为悦己者容。
因为有他，周身的一切好似都变得不一样了，江南的景色也更加令人陶醉。
“纳兰公子。”沈宛微微俯身。
“沈姑娘不必如此多礼，唤我容若即可。以诗会友，随心而论，不必拘束。”
“也是，诗词从不囿于世俗，是小女拘泥了。”话尾，沈宛又加了句：“若能得容若一知己，此生无憾。”
“人生难得一知己，是容若之幸。”
自那日后，他们之间来往更加频繁了。他若抚琴，她就在一旁以琵琶和音；他若写诗，她就在一旁为他研磨。琴瑟在御，莫不静好，也不过如此吧！
日子久了，连顾贞观都不禁对容若说道：“纳兰兄若是欢喜那女子，带回京城作一知己，也是无碍的。”
“远平说笑了，知己只是知己，若是代入俗尘，岂不污浊？况言家中已有妻室，妻亡心死，带回又何？”
“往事不可追，纳兰兄又何必如此呢？曾经已错过了一人，难道如今也要生生错过吗？其中取舍，想必纳兰兄自有定夺。”
容若未语，提及她，万语难言。
临走时，顾贞观只留下了一句话：满目山河空念远，不如怜取眼前人。
容若垂眸，此刻的他就像是迷路的孩童，周身萦绕着悲伤的气息。错过对他而言，是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词了。可正因为熟悉，所以害怕面对。人生断舍离，谁又能真正看得透彻。
沈宛知道，他终究是要回京城的。他们的相遇是一场江南遗梦，可梦，终归要醒的。她想要陪在他的身边，可又奈何身不由己。
沈宛努力地让自己微笑，一字一句地说：“就此别过，愿君安好。”
容若微微皱眉，一旁的顾贞观见此便说：“我先去看看车马是否妥当？”话毕，便走了出去。
过了许久，容若缓缓地说道：“不知沈姑娘可否愿意随我回京，吟诗作对，相伴知己。”
沈宛有些震惊，能相伴他左右，是自己的心愿。如今成真，心中自是欢喜。容若见她许久不语，便道：“沈姑娘不必勉强，是容若唐突了，容若只是不愿错过而已。”
沈宛连忙摇了摇头，定定地望向他，“宛儿愿伴君左右，此生不悔。”
一句伴君左右，一句此生不悔，多像沈宛的一生。有人曾说，会因为一个人爱上一座城；可同时，也能因为一个人放弃一座城。离开乌程，离开江南，这是沈宛从未想过的。可当遇见到他时，这些从未想过的，顷刻间成了事实。
【叁：知君何事泪纵横】
从烟雨江南到繁华帝都，不适应总是难免的。在她决定离开江南的那一刻，她便下了一场豪赌，赌上了自己的一生。得之，她幸。不得，她命。
碍于她的身份，容若只好先把她安置于德胜门的一处别院内。容若回到纳兰府，一切好像又回归到了从前。只是，又好像多了一丝不同，心中多了一丝牵挂。
数日未见，容若看到沈宛时，他觉得自己带她回来，像是束缚了她。这样的女子，不该在这深深庭院度此余生。他缓缓地走了过去，轻声问道：“近日可好？”一句话，不深不浅，像是陪伴多年的知己。
沈宛微微抬头，笑着说：“你来了……”她又补充了句，“我很好。”既见君子，云胡不喜。
“你可曾怪我？”
沈宛淡淡地说：“宛儿自知身份卑微，别无他求，只求常伴君侧。”这般女子，让人如何不怜惜？轻揽入怀，“宛儿……”这一声，包涵着多少无奈，多少情意，沈宛不知。但是，此刻能在他的怀里，就已足矣。泪滴落，几分欣喜，几分苦涩。
今夕何夕，见此良人兮。何苦多求？沈宛本就知道他有妻室，还有难以忘怀的亡妻。她从不妄想成为他的什么人，她只是想多陪陪这个光芒万丈，却又无比孤寂的男子，只是想安抚他心里的伤疤。
夜色渐深，沈宛轻推房门，走了进去。他在写词，她看过他的很多词。或哀伤，或喜乐，但与他有关的皆可称之为好。
她走了过去，静静地站在一旁为他研磨。曾经许愿的，如今都已成真。想到于此，沈宛的嘴角不觉微微上扬。
容若停笔，笑着说：“宛儿，我将这词赠予你，还望欢喜。”
沈宛微怔，这是他为自己写的词吗？她向纸上望去，只见：十八年来堕世间，吹花嚼蕊弄冰弦。多情情寄阿谁边。
紫玉钗斜灯影背，红绵粉冷枕函偏。相看好处却无言。题曰：《浣溪沙》
他们之间，似伴侣，却更似知己。很多时候，无需多言，只需一个眼神，一句诗词，便知彼此所忧所喜，心之所向。
容若在这住了好几日，因为在他的心里，也只有在这里才能让他得到片刻放松。皇城与纳兰世家已经让他压抑了太久，父亲的期盼，皇帝的重视，都成了他心头的一缕缕愁绪，从不曾散去。世人皆知《饮水词》，家家争唱《饮水词》，可纳兰心事又有谁曾知？自始至终，不过那几个人罢了。
夜雨铃霖，容若一人于寄遥亭中，恍惚中好似又看见妻子还在身旁，为自己解忧。不觉心伤，沈宛过来寻他时看到的便是这一幕。那孤寂的背影，刺痛了她的心，她深知他的哀伤――别妻久，相思苦。纵使她再好，可他心底的那个人，终究不是她。
她轻轻从后面环抱住他的腰身，将头靠在他的背上。像是慰藉，又像是依赖。
“容若，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。能分离的，从来就只有生死。”沈宛从不曾想过，后来竟一语成谶。
他未曾言语，沈宛又接着说了句：“都过去了。”
容若似是一笑，“过去了。”可只有他自己知道，有些人，有些事，不是随时间流逝的。相反，它会愈加刻骨铭心。很多时候，人不都是在自欺欺人吗？因为只有这样，才不会每每想起都心痛不已。
容若，愿你的过去是真的过去了。初遇你时，二九年华，并无青梅竹马，也错过了儿时的情窦初开。如今，只剩与你两鬓斑白了。
【肆：当时只道是寻常】
琴棋书画终归柴米油盐，闲情雅致终归生活点滴。乌程女子，比起轰轰烈烈，更喜细水长流，沈宛也不例外。他若来，她便知他烦忧，解他愁苦。他若不来，那她也能很好的生活，弹琴赋诗，淡然处之。这样的女子，不必攀附，不必勉强，她就是沈宛，先是那个孤傲的沈宛，后才是那个爱慕容若的沈宛。
爱，是为了让人变得更好，而不是为另一个人变得面目全非。
康熙二十四年，五月中旬，沈宛决定回江南一趟。将乌程的旧人旧事都结束，才能更好地与眼前人相守白头。可她却不曾想过，这一别，就是一辈子了。
自沈宛离开后，容若总觉有些忧虑。习惯是可怕的，它或许无关情爱，但是足以心成千结，情思成网。
五月晦，容若相约好友一聚。渌水亭内，碧湖水波粼粼，荷花绽开。伴着淡淡的花香，才子群集，吟诗作对，任谁也不忍心打破此时此景。
梁佩兰指着庭院中的夜合花，笑着说：“今日不如以此花为题，可好？”
“甚好。纳兰兄觉得如何？”顾贞观随附道。
容若浅浅一笑，“夜香木兰，幽香清雅，自然是好的。”
“好，那就便从纳兰兄起始，诗起五律。”
容若凝望着那两株夜合花，过了一会儿，便吟道：“阶前双夜合，枝叶敷花荣。疏密共晴雨，卷舒因晦明。影随筠箔乱，香杂水沉生。对此能销忿，旋移迎小楹。题曰：《夜合花》。”
“好好好，不愧是纳兰容若！”
后来，梁佩兰、顾贞观等人依次作诗，文词风雅，甚是愉悦。奈何世事无常，谁又能料到日后之事？谁又曾想，这《夜合花》竟成了容若的绝笔之作。
自那日之后，容若便染风寒，一病不起。直到五月三十那日，那个风华绝代的男子终究还是离开了这个世间。到最后，他也未能再见沈宛一面。那个他曾许诺要相伴一生的女子，他终究还是辜负了。风雪又一更，梦难成，故园从此再无此声。
当沈宛收到那份信笺时，她满怀欣喜地打开，犹如当初那份相约书笺一般。可当看到其中字句时，信笺缓缓从手中滑落，泪如雨下。容若，不是说好要做一知己，相伴一生吗？你是京城之一才子，怎能失信我一女子呢？我知道生命是终将荒芜的渡口，可是你如何不等我，就独自渡过？
世事难料，它就是如此自私。猝不及防，却给了你致命的一击。他们之间短短一载，对容若或许真的是一载，可对沈宛却已是一生。
她去送了他最后一程，一切都太突然，她甚至都未曾来得及告诉他，她已有了他的孩子；也未曾告诉他，她有多希望和他白头到老。然而，这一切的一切，在如今也只能对着那冰冷的墓碑诉说。以后，再也不会有那么一个男子，对她温润一笑，拥她入怀。
孩子出生后，沈宛便将他送去了纳兰家，她想：容若的孩子，总归是要回纳兰家的。而自己，没了容若，还有什么理由留在这京城呢？她只带走了他的诗集和几件旧衣，寄予思念。若他日夜里梦醒，心事无处诉说，还有旧罗裳偷沾泪两行。
回到这烟雨江南，回到这与他初遇之地。择一地幽居，守着一念想终老。这，便是沈宛为自己选择的一生了。
要有多勇敢，才敢对纳兰容若念念不忘？
多年后，有人传闻曾在上乡之地――纳兰容若的墓碑前，见一温婉女子。身着淡蓝色衣裙，怀抱琵琶，素手轻弹。歌曰：惆怅凄凄秋暮天，萧条离别后，已经年，乌丝旧咏细生怜。梦魂飞故国，不能前。无穷幽怨类啼鹃，总教多血泪，亦徒然。枝分连理绝姻缘。独窥天上月，几回圆。
〖注：故事带有虚构，虽言语单薄，但情意为真，愿与君共欢喜。〗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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● 原创稿都源于古风楼兰作者编辑：泽逸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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